几个星期的工作让天依有些头大,私高的学习压力和纪律方面确实比原先的三高要大很多。但令她感到一些意外的是,她开始有些适应这样的生活了。
“归根结底来讲,还是脱不了言和前辈的引导吧?”天依如此想着。
距离选举的时间也越来越近,她的准备工作也基本可以说是收尾了。按照原先设想的,言和当选学生会会长的可能性几乎可以说是必然的,而她需要做的,只是负责一些细枝末节和应援演讲罢了。而言和本人,看上去对这件事也是非常的自信,每当提到相关安排时,总是能露出自信的笑容。
但,选举日当天,一些事情都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到底是谁干的?”摩柯紧皱着眉,掩盖不住声音中的愤怒。
众人面对着学生会公告板上胡乱贴着一张大字报,上面赫然写着“你们是否被学生会的走狗所欺骗?”
字迹巨大无比,遮盖住了这个公告栏。
事实上,除了这里一处之外,现在校园的各个角落都布满了类似的文字,其中内容层出不穷。从对言和个人的批评一直到对学生会的批判。诸如“恐怖统治”、“打倒官僚机构”、“学生的叛徒”......此类字眼数不胜数,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个充满斗争的年代。
这些字报,像是雨后春笋一般,一夜之间冒出来似的。第一天还仅是孤零零的一张传单贴在宣传板。而现在,却已经如洪水一般泛滥。
虽然这些文字很快就会被老师和学生会清理掉,但上面的内容显然对那些不太了解私高的附三高学生带来了极
大的影响。他们议论着言和,甚至开始产生不自觉地反感。
这对于投票而言,将会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其严重程度以至于惊动了校委会。 校委会要求学生会在一周之内抓到肇事者。
“今天下午的演讲,我们还做吗?”天依有些担心的问道。她知道,这次的演讲不同往日,这次演讲关系着言和最后是否能够当选学生会会长。
“我没关系的,”言和摇摇头,“只有正面应对他们的质问,我们才可以获得主动权,避免事情进一步复杂化。”言和看了看那张大字报“而且……我想知道传播这些谣言的人的心态到底是什么。”
虽然言和表现的很轻松,但天依有一种直觉。
她感受到了言和的焦虑,以及……害怕。
“我去看下其他地方,你们把这张大字报解决掉之后就先去休息吧,下午的选举可不是平时的开玩笑。”言和抛下这句话,离开了。
留下的人立刻开始动手解决掉这些大字报。大字报是用胶水粘贴起来的,扯下时不但带走一片原先贴在公告板上的文件,还在周围留下一圈难看的白痕。
“摩柯,”摩柯突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转过身来,是一个灰发八字辫的女孩,洛天依,“我能问些问题吗?”
“随意。”显然他还没完全从愤怒中走出来。
“我想问下,代理会长……言和前辈的一些事情……”天依说出了自己心中埋藏已久的疑惑。
选举时:
“言和姐啊……”摩柯笑了笑,却感觉干巴巴的,一种苦笑,“她不一定是历届学生会中最优秀的,也不一定是最认真的,但她一定是最大胆的。”
“你应该听说过她的一些事情吧?”摩柯等到天依的肯定答复后,继续说道,“正如大家所说的,言和姐是个很负责的人。”
“当大家都在漫无目的,毫无中心的工作时,她就提出了我们大家的工作核心——构建学生与学校之间的桥梁,使每个学生都获得均等的,良好的成长与学习环境。”说着,他顿了一下,给洛天依思考的时间。
“这可不是一个口号,”摩柯再一次开口“你有见过我们学校原先是什么样子的吗?”
天依有些迷惑,她不太明白摩柯的意思。她犹豫着摇了摇头。
“你当然不会知道,”像是有些讥讽,又像是一些自嘲的冷哼一声,“毕竟我们学校基本不会公开校园内部关系。”
“但是你应该听说过……你应该感受到了我们学校的分数歧视吧?”
双方一下子沉默了,虽然分数差距造成的不同待遇在现在高中甚至是中学中,都是普遍存在的。但在私高中,却成为了一种不成文的规定,甚至成为一种阶级制度。
最明显的就是,在分班中会按照成绩分为AB层。而根据分层不同,学生获得的待遇也不同,A层的同学拥有优先食堂通道、可以选择更好的寝室、作为学生议员在学生议会提案......甚至那些参加计算机竞赛或者一些学校工作的高分同学可以携带笔记本电脑和手机。
而成绩稳定低下的同学,则会被统一分到一个班级。这个班级的学生所配给的教学资源不用说,肯定是最差的。
想到这,洛天依的眉头不紧皱了一下。
看到天依的表情,摩柯自己也感到了一点难受。像是为了掩盖自己情感似的,他接着说道,“那你有听说过C层吗?”
C层,在天依心中是一个模糊的,并不确切的印象。据传说是比B层再低一阶的学生群体,而在当时成绩造成的差距待遇也更加明显。但这些绝多数是由原先私高高三生所说的,甚至是如同校园流言一般真假难辨。
“这些制度就仿佛是我们学校的黑历史一样,令人难以启齿。”摩柯组织了下措辞,“事实上,这种制度虽然在绝大程度上保持了学校学生的进步动力,最高程度的提高了学校升学率和入本率......”
“但在同时,也完全抛弃了处于中段之后的同学。”当说出这句话时,摩柯的表情体现出了一种无奈。
“但过分的是,当时的我们却被学校大肆宣传的‘红皇后假说’所蒙蔽了。‘不进即是倒退,停滞等于灭亡。’这句话从本质上是没有错的。但是,它却被过度夸大了。”
“在当时的学校中,因为极大的断层与阶级感,使得三个层次的学生在第一次分班之后便走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这也使得几个层次的人互相敌视,互相攻击。”
摩柯一口气将这些话全部倾吐出来,眼目间,透露出一种忏悔与哲理。或许在这个学生会呆久的人,都或多或少会变得哲学吧?
“而当时的学生会,则完全是学校和A层同学之间的秘密合作,用于维护学校和高分同学的利益,管理在此之下的学生的暴力工具。”摩柯继续说道,目光穿过人群,看向摆满相片的白色粉漆的墙,“那些照片里所呈现的友善,只不过是种假象——或者说只能代表一部分人的平等。”
“但是言和姐她发现了这一点,”摩柯言语间流露出了一些钦佩,像是像要将刚刚说话时带有的负能量一扫而空一样。
“当她刚被选为学生议员不久,她就向学校提出了她的第一个议案——恢复C层学生同期午餐的权利”他顿了顿“当然,第一次她的议案肯定没有通过。”
“但是她坚持着,接二连三的提出类似的议案,并且在全校各层学生的面前宣传。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她的队列,其中除了那些B层C层的同学外,还有很多A层同学和老师的支持。”
“但是学校会答应吗?”洛天依不禁疑问道。她知道,只要校方的一句话,言和的一切努力都会化为乌有。
“当然不会!”摩柯直截了当的下了定论,“为此学校还曾希望给言和以扰乱秩序的名义进行行政处罚。”
“但在学生家长以及大多数同学甚至是一些校委会的领导的支持下,最终这些改革还是成功了。”
“所以说,正是因为如此,言和前辈才受到你们大家的支持咯?”天依总结了出来。
“大致上可以这么说,”摩柯点了点头,“作为这一系列决议的倡议者与执行者,正是因为她的决策,她的思想。我们学生会才可以重新站在所有人面前。而选择她作为我们的领导核心,也是必然的选择。”
“当然......即便言和姐没有做这些,我也仍然会支持她的。”摩柯笑了笑,脸上泛起一点不易察觉的红晕。
“嗯……”天依若有所思,目光投向窗外的远方,阴郁的天勾勒出浓重的墨色。压抑的心情在即临的风雨中更加阴沉。
午后,雨滴终究稀稀落落的下了,浸染了天台上的每一寸,也浸染了言和的内心。
望着灰暗的天,言和倚在栏杆上,任凭雨滴一点点的打在自己身上,被击碎,纷洒,点染开。
遥望着,失意着,怀疑着。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的言和有些迷茫。
到底是为了什么?使得自己开始决心改变这种现状的?哑然了,自己也记不得了。大概是希望不要有人再一次的感受到同种的痛苦吧……却又显得那么的不切实,那么的虚渺……
雨更大了,细碎的雨滴连成了线。刷刷的雨声纷扰着天台上的人的思绪。白色的碎发粘连在了一起,盖住了她的眼眸,也盖住了心中的一切思绪。
雨,浇透了她,浇透了她的心。
她低估了高中生的“权力思维”,也高估了他们的纯洁。
她感到身后仿佛有着魔鬼般的嗤笑,如虫蚁般侵蚀她的神经。选举一旦失败,她所累积的,她所努力的一切都将会化为灰影。
想到此时,回荡在脑海的嗤笑变化为一阵狂笑。
突然,雨声中出现了点不和谐的脚步声,越行越快,连着雨水打在雨伞发生的撞击声,靠近了言和。
一个阴影突然遮住了言和与天际的视线,一把伞。
“就知道你会在这里。”一个带着轻松的声音,言和一下子就能辨认出来。
洛天依,那个带着点天然呆的孩子。
“她总是这么的热……心?”言和犹豫着下了定论。
“每天中午,你都会来天台。”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楼上太冷了,下楼好吗?”
“确实,除了热心外,她也总是这么细心,”言和想着。
“言和前……”
“天依。”她做出平时的严肃,但却依旧看着前方,没有回头。
“言和前辈,”对方似乎停下了脚步,“怎么了?天台上风很大,下来说吧?”
“让我站一会儿,我身体素质没有那么差。”
“不行,一刻也不行。”意外的,在这种时候表现出一种绝对的坚定。
“那......天依。”对方也似是不为所动,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我能靠一会儿吗?”
“靠?”天依显然没有一下子理解言和的意思。
“可以靠一会儿吗?”她又重复了遍,声音是那么低沉,甚至不带点希望。这一次,她回过了身,刘海几近完全的遮掩了她的视线,脸颊上,还有这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液珠缓缓淌落。
“如你所愿。”天依笑了笑,暖意驱走了寒风。
言和浑身颤动了一下,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得到应许的她宛如失线木偶一般,一把靠在了天依肩上。雨水染湿了天依的衣服,但她并不在意,那被雨水所冲淡的薄荷香,沁入人心。
言和比天依要高很多,所谓靠,更像是搂住了天依。她的下巴抵在天依的左肩上。
她的双手紧紧攥着,似是要渗出血来。
两个人都闭口无言。天依明白,言和需要一点时间缓一缓。
唯有大雨漫天的下。
许久,言和开口,像是喃喃的无力声音。
“我说,天依,”
“嗯?”
“我可以相信你吗?”
“嗯。”
“我可以依靠你吗……”
“嗯。”
“天依……”又过了很久,言和开口。
“你会支持我的,对吗?”言和喃喃着,渴求着答案,“这次选举。”
“当然,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天依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代理会长,心里不知为何有失平衡,却又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不平衡感。
“你的事情我已经听摩柯说过了,”过了一会儿,天依才接着说道,“一个人的善意不一定要让所有人知道,即便有些人感受到了,也不知道这是从何而来的善良。但我知道,所以我支持,也相信你的善良与温柔。”天依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口中居然能说出这样的大道理。
“而迟早,大家也都将看见。所以别沮丧了好吗?大胆的站出来,去质疑,去反驳。去证明自己的言和才是我认识的言和会长嘛……”天依一边拍着言和的背,一边说着,像是哄小孩一样,“一个完美的学生会会长。”
“所以别沮丧了好吗?”
言和没有开口,但随着不知因为寒雨还是轻微泣泪而产生的颤抖下,天依感觉到了言和紧攥着的双手松开了。
她缓缓地直起了身,注视着天依,有点失神,不知是在对着天依,还是在自言自语道:“天依……你可真是温柔呢……”
但这一刻不过瞬息,言和猛的收回手,一把撩开了杂乱的刘海,湛蓝的眸闪出生气的光。
她接过天依的伞。
“谢谢,我想通了。”
天依有点愣神,她没料到言和转变的这么快。
“赶紧下去吧,雨大了感冒就不好了。”言和说着,像是赶鸭一样把天依一起赶了下去,“我还得去洗个澡,早知道就不上去了。”
一边像是自我安慰,一边像是安慰天依一样,言和就这么的打申请回寝室更衣了。这让天依看得有些愕然。
殊不知,人后,言和悄悄苦笑着——
“我......完美吗?”
而“完美”两字,岂可易言?